那时候，天气是冻豆腐似的冷，干干的，硬硬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放学的时候，天气早已黑得沉甸甸的了，我站在人声鼎沸的教室里，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书包，眼睛盯了窗外，看不远的大马路上，几百杆路灯刹那间一齐亮起，那是一份极奢侈的辉煌，万家灯火，映出一大片令人向往的淡淡的烟火气。
    我冻得飘飘欲仙，东倒西歪地慢吞吞走在回家路上，到了那家路边摊，总是照例地要停下来，摊主是个小身材的老太太，每天都很滑稽地系一条白色的大围裙；她的皮肤也是嫩嫩的牛奶似的白，又长了一张极和蔼可亲的似笑非笑的脸，光洁着没有什么皱纹，她总是用字正腔圆的重庆话说：“吃啥子——臭豆腐啊——一块钱——黑快，马上就炸好了……”然后再喋喋不休地介绍着她的臭豆腐是如何之香如何肥嫩……我喜欢这个老太太，因为她像牛奶和这路边摊一样亲切温馨。
    焦黄的臭豆腐在我的口腔里脆生生地响，“嘎嘎”的滚滚地喷着热气，迫不及待；葱包烩儿的柔软和厚实给人以精神上的依赖；豆腐干上沾满了褐色的甜面酱；嚼起来“咯吱咯吱”一嘴的油汪汪……我一面奋力大嚼，一面想着今天的语文卷数学题明天的物理测试大后天的化学公式默写，“其实也没什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时候我们初三，最紧张的一段日子。
    又有一次，很疯狂地心血来潮，千里迢迢跑到以前的小学门口去吃路边摊。
    像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一样，穿两条小巷，便曲径通幽，大片大片的路边摊七七八八地列在眼前，这里的每一个空气分子都充电似的活泼热情，摊主们热力四射的笑脸招呼是他们镀了金的招牌，大批狼吞虎咽的学生免费地做着活广告，我手忙脚乱地穿梭其中，眼花缭乱，竟有种无法形容的紧张，我看到烤肉串还是黑黑地冒着烟；铁板烧匀扑扑的，很健康的样子，充满诱惑地“吱吱”干响着；卖秦糖的老爷爷笑眯眯地端坐在阳光下，五彩的秦糖被晒得晶莹剔透，暖和得要喷出火来……十年来点滴细碎的往事慢慢地浮出水面，浮在金色的阳光里，轻盈地跳跃着几乎触手可及：我手里汗津津地攥了极有限的几个钢蹦，很认真地与同学讨论着吃这个——吃那个？我买了五毛钱的秦糖吃，不小心糖全流到了红领巾上，怕被大人骂，我不敢回家，偷偷跑到附近一幢住宅楼的水管旁拼命洗呀洗，搓得小手也红了，还是搓不掉，我当场就急哭了；我买了两包橘子水，摊主忘了收我的四毛钱，我得意地足足兴奋了两个礼拜……那时似乎从不刮风，从不下雨，只是暖暖的天气柔和迷幻而暧昧的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舒服……
    那一刻，我竟发现自己有流泪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