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晨的露水很大。
    以后的日子里，女人每次想起那天早晨发生的事情，眼睛里都会挂满露水。
    女人一大早就醒了，她看了一眼睡在身边的芸芸，轻手轻脚穿好衣服下了炕，到灶间忙上了。
    女人还没有把倒进锅里的两瓢水烧热，芸芸也起来了。她来到灶间的一个角落里，把一只小铁铲放进竹篮，又把竹篮挎到胳膊弯里，对女人说：“妈，我到山坡上挖点野菜。”
    女人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芸芸，直到芸芸跟她说话，她才愣过神来。
    女人说：“芸芸，今天你别去了 ……”
    芸芸打断了女人的话：“我就要去！要不，小白和小黑饿肚子怎么办？”
    芸芸说完一转身就出了门。女人追到院子门口，看芸芸的背影。芸芸的背影被村头一丛丛的柳秧子挡住了，女人的眼睛还是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就这样看了好一阵子，女人才撩起衣襟擦擦眼，一步一顿地回到灶间，接着忙活去了。
    小白和小黑是家里养的两头猪，从买进家门的那天起，就是靠芸芸挖野菜喂它们。芸芸很喜欢它们，经常趴在猪圈墙上，看它们一嘴一嘴地抢食吃，有时候还跟它们说话，有时候还唱歌给它们听。
    芸芸喜欢唱歌，对山唱山，对水唱水。对山，唱出的是山的高吭；对水，唱出的是水的清凉。听过芸芸唱歌的人，都说芸芸唱得好，连大老远来的一个城里人也说芸芸唱得好。那个城里人很激动地闯到女人家里，对她说：“好好培养培养，芸芸将来会成为一个歌唱家。”
    太阳的芒儿刚刚从山尖上扎出来，芸芸就返回来了，跟她一起回来的还有满满一篮子蒲公英。每一株蒲公英都开着花儿，金黄金黄，有的是一朵，有的是两朵。女人知道，芸芸喜欢花儿，喜欢各种各样的花儿，但她最喜欢的是蒲公英的花儿。以往，芸芸心情好的时候，能挖回来很多花儿，蒲公英花儿，山茄花儿，苦菜花儿，荠菜花儿，什么都有。芸芸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比如，跟小白小黑赌气啦，跟鸡鸭鹅狗赌气啦，跟自己赌气啦，或者跟别的什么人赌气啦，这时候，芸芸的心情就会变坏，挖回来的野菜里没有一朵花儿。不过，这样的情况很少发生。芸芸只要一唱歌，再坏的心情也会很快变好的。
    一进家门，芸芸就笑嘻嘻地对女人说：“妈，我挖了一篮子蒲公英，别的花，一朵也没有。”
    女人看着那满满一篮子开着金黄金黄花朵的蒲公英，心里说，看把这小姑娘美的，都快忘了自己姓啥了。
    也难怪芸芸这么高兴，吃过早饭，她就要让爸爸领着到城里去接受“培养”了，这样的好事要是搁在你身上，你会不高兴？
    女人看见芸芸的裤脚都湿透了，忍不住问了一句：“芸芸，山上露水很大吧？”
    芸芸笑笑说：“露水很大。”
    女人盯着芸芸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又问了一句：“芸芸，你的前胸怎么也弄湿了？”
    芸芸低下头，躲开女人的眼睛，小声说：“露水很大。”
    女人的心里酸了一下，不再说什么，转身端出一大碗冒着热气的荷包蛋，对芸芸说：“吃吧。”
    荷包蛋里掺了不少红糖，是女人昨天下午从别人家里借来的。
    芸芸走后，女人心里一直空落落的。她没有把那满满一篮子蒲公英剁碎了喂猪，而是把它们一遍一遍用清水洗干净，一棵一棵拿到太阳底下晒干。女人用晒干的蒲公英做了一个枕头，一个蒲公英枕头。女人每天晚上都枕着它。只有枕着它，女人心里才踏实。
    有一天，女人突然从电视里看见了芸芸。芸芸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在电视里唱歌。芸芸唱得太好了，赢得了那么多掌声和鲜花。
    “我是一颗蒲公英的种子，谁也不知道我的快乐和悲伤……”
    女人整整一夜没有合眼，她的耳边一直响着芸芸的歌声。天亮的时候，女人发现，她一定要把蒲公英枕头拿到太阳底下晒一晒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