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院子里有三棵大杏树，每一棵树都有一抱多粗了。奶奶常说这三棵树是她刚过门时栽的。春天里花开满枝，一进村就能闻到杏花的香味。夏日里，三棵树犹如三把绿伞，枝叶勾勾连连，纵横交错，亭亭如盖，天上下小雨地下都不会掉水滴。三伏天中午干活回到家洗好澡，躺在树下竹床上，凉爽爽 的又解热又解乏，别提有多惬意了。晚上睡在树下连蚊子也没有，小时候只知道树结杏，长大了才知道树还结着奶奶的一颗心。
    那时姐姐快出嫁了，父亲说刨一棵杏树给姐姐做几件嫁妆，奶奶听了一连几顿饭都吃不香，还哭了一场，后来母亲安慰她说不刨了，她才露出了笑意。我问母亲为啥不刨了，母亲说，那是留给奶奶做喜棺的树。
    这三棵杏树似乎很通人性。杏子年年结得如繁星一样稠。60年代初期，生活困难，这三棵杏树帮助我们度过了生活的难关。卖了杏不但能给我们兄妹几个添置些新衣，还能再给奶奶添副扎腿带子和头巾，奶奶脸上整天挂着笑。那时家中再缺钱也没谁提卖树的事。
    后来，还是卖了两棵。那年姐姐得了急性阑尾炎，动手术要花钱，奶奶叫父亲卖了一棵，不久为了给我三十多岁的哥哥取个媳妇，奶奶又叫卖了一棵。一天，父亲对我们全家说：“剩下这一棵说什么也不能再卖了，将来再添置些木料，把老人家的喜棺做好，了却她老人家心中一件大事。”
    奶奶岁数大了，父亲不让她下地，可她总闲不住，成日提着化肥袋子到处拾破烂塑料布，烂鞋底，旧铁片，待收破烂的人来，把它们卖掉。我常常劝她：“奶奶别拾破烂了，家中有吃有穿，你安稳过几年好日子吧。”奶奶微笑着说：“杏树老了，可它还能结出好多果子，我怎么能整天闲着？”
    今年我高考落榜后，打算再回校复习，可到学校报名，至少要拿三四百元的留级费。家中本来就不富裕，这几年的收入，几乎都为我上学花了，一下再拿出这么多钱，除非把粮食卖光。
    一连几日，我发觉父亲常常抽闷烟，愁眉不展的，奶奶也是低头不语，闷闷不乐，尽管我说了许多幽默话，她总是勉强苦笑一下，这天吃早饭时，奶奶对父亲说：“把那棵杏树刨了吧，也许树老了的缘故，杏不甜了，再说让它长着也耽误小树的生长。”父亲接着说：“也好，刨掉先干干 ，再买些木料搭配着等到有空时找个好木匠把喜棺做了。”
    “卖掉！”奶奶坚定地说。我以为奶奶说的是试探父亲的话。
    傍晚，我从地里回来，奶奶叫我：“静文，你过来，你疼不疼我？”“疼奶奶”“还想念书吗？”“想念””家中有钱，你拿去报名吧！”“哪里来的钱？”“卖树的。”我的心猛地一惊：“把老杏树卖了？”父亲面带愧色地低着头抽闷烟。“拿着。”奶奶递给我一叠新钞票。“我再配一百。”她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又剥去几层牛皮纸，钱露出来了，有五分钢蹦子，有很多皱巴巴的一角二角的钞票，也有崭新的壹元、五元的钞票。“我用不着，我数过，整整一百。”钞票在奶奶手里微微抖动着。奶奶递给我，我再也禁不住地流下泪来，我终于明白了她拾破烂的秘密。我“扑”地跪在奶奶面前，双后握着她那双干枯的手，“奶奶……”我感到泪水塞着我的喉咙，奶奶抚摩着我的头，语重心长地说：“以前咱家穷读不起书，现在生活虽紧巴些，还能读起书，孩子，要好好念书上进，我等着你中用的那一天。”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杏树卖掉了，可我总觉得它还存在，我还能嗅到那浓浓花香，回味杏儿的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