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部名叫《美丽人生》的电影里面，一家三口在纳粹集中营里，父亲为了宽慰自己的儿子，把他们正经历的苦难说成是一场游戏。孩子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在集中营里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这真是一种认人屏息凝神的幽默，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和快乐并行的痛苦。
    在纳粹的集中营里，有一个叫玛莎的小孩写过这样一首诗：这些天里我一定要节省。/我没有钱可节省；/我一定要节省健康和力量，足够支持我很长时间。/我一定要节省我的神经和我的思想和我的心灵/和我的精神的火。/我一定要节省流下的泪水。/我需要它们很长，很长的时间。/我一定要节省忍耐，在这些风暴肆虐的日子。/在我的生命里我有那么多需要的：/情感的温暖和一颗善良的心。/这些东西我都缺少。/这些我一定要节省。/这一切，上帝的礼物，我希望保存。/我将多么悲伤倘若我很快就失去了它们。
    还有一个叫莫泰利小男孩，也在集中营里写过一首类似的短诗：从明天开始，我将悲伤。/从明天开始。/今天我将快乐。/悲伤有什么用？/告诉我吧。/就因为开始吹起了这些邪恶的风？/我为什么要为明天悲痛，在今天？/明天也许还这么好，/这么阳光明媚。/明天太阳也许会再一次为我们照耀。/我们再也不用悲伤。/从明天开始。不是今天。不是。/今天我将愉快。/而每一天，/无论它多么痛苦，/我都会说：从明天开始，/我将悲伤，/不是今天。
    面对这样的文字，我们能说些什么呢？在长久的缄默之后，有一只很大很大的手遮蔽了太阳，但阳光从指缝间露出来。这些诗句从石头下面，像一丛蓬勃的青葱的草冒出来。那不只是光和绿，那是人类处在最深的绝望中时，耳畔忽然响起的钟声，提醒、昭示着某种神圣的存在和到来。
    玛莎和莫泰利的诗不是为了放进哪一个诗集里而产生的，他们的诗篇是邪恶花园里的天使之花，重要的不是他们具体说了什么，而是诗篇存在的本身。月亮和星星使阴沉的夜空有了呼吸，这些从集中营里凝聚、抽发、绽放出来的花朵使苦难本身发生了裂变，让我们有理由相信我们所怀有的美好情感确定是美好的，我们所信赖的正义光明确实是存在的，它只是暂时缺席了一会儿；还有勇敢的品质，它在人的身体里点燃，就如同—盏灯笼发出光亮。
    很多时候，成年人习惯苦难就像习惯生铁的冷与硬，但是孩子们不。孩子在怀抱生铁的日子里，会想起棉花。于是他们写诗，他们的诗篇中散发出阳光、雨水和棉花的气味儿。那是幸福的气味儿，也是美丽人生的气味儿。这些孩子不是诗人，是上帝给我们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