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亲身经历的一件事。
    那是1988年的夏天，母亲绕村子一圈，借来10元多一点的钱，有皱巴巴的纸币和大小不一的硬币。怕我路上弄丢了，母亲硬着头皮向一家小店换了一张整钞。
    一大早，我藏好那张大钞和几张小票，几本书裹在被子里，背在肩上，走到8公里外的小镇，乘车到县城，从那里过江，到对面的县城参加高考。
    那里的高考录取分数远远低于我们这个县。也许是我们这里太穷了，挤高考这根独木桥的人蚂蚁一样多，分数线年年水涨船高。
    为了使我能有把握跳出农门，母亲把一群半大鸭子全卖了，给了上门游说的中间人，帮我在那边重办了一个临时户口。
    我赶到江边码头时，天已近傍晚，一位看上去老迈精瘦的乞丐几乎把我绊倒了，我站稳后，看到一双歉疚、卑微、惊恐和乞怜的眼睛。同时，他向我举起一只脏黑的手。
    当时，我下意识摸进皮带下的小口袋，给了他一张纸币。老乞丐一定是从我眼里看到忽然出现的悔意，电击一般跳起，飞快地消失在一排简易房后面的大坝下。
    当我醒悟过来，知道自己过不了江了，给出去的，正好是那10元大钞！
    在裹着闷热水汽的江风中，我咬咬牙，在心里发狠：算了，在哪里都是考，不去了。
    那年高考，我如愿进了大学。早早过江的27名同学，大半在考场就被赶了出来，部分没被查出的人，诚惶诚恐地考完了。其中，有一个瘦小的同学，家境极其清寒，当时，他的估分已达国家重点。
    我们谁也不知道内幕，中间人做了手脚，重办临时户口的公章是假的。也就是说，过江参加高考的同学，其实是黑户。
    那位考了高分的同学的父母，没有等来儿子的录取通知书，而是等来了儿子的死讯。他们的儿子在得知自己的考分被取消后，在一个秋风吹雨的下午，梦游般去了采石矶，一头扎进了长江。
    现在，我每次过江回家，路过那个无名码头，目送那一片无言东去的江水，心里还在涌动着一句话：生命中的转机，往往是你内心的一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