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松龄之道
作者:张炜 文章ID:5114 浏览:
蒲松龄之道
张炜
我看过蒲松龄的画像,彩色的,坐在大圈椅子上,穿了官服,一绺胡须。他希望留下一个官的形象,尽管一辈子求官不得。据说他的代表作《聊斋志异》就是刺向官府的,寓意极多。求官不得,又发现官坏,就刺官。
他离我们很近,所以关于他的行迹考证起来并不难。山东一带是他生活的地方,所以去的地方也比较多。他还曾到南方短期生活过。崂山上,太清宫面南大殿,左边的厢房就被指定为蒲先生当年写书的地方。这个厢房阴气甚重,方砖铺地,小桌卷边,很有些特色。
我已经去了崂山许多次,每一次都小心地探着身看那个小厢房。里面有浓烈的香味和烧纸味。这气味传达的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但非常熟悉。我并未觉得有多么浓烈的宗教气息;相反,一种世俗的、底层的感觉,一种迷信状态,总是在烟火里环绕着。真正的宗教并不完全依靠迷信支撑,相反,它总是由求知的主体来确立。宗教离开了科学与思辨,也就开始变质。
蒲松龄的书总由极多的矛盾所交织,并不像一些研究者说得那么简单和纯粹。他们说他是借说鬼道妖来刺贪刺腐。其实他的兴趣分散得多,思想也芜杂得多。思想芜杂得多。比如对待官场,他的态度就有羡与嫉,有恨有鄙,更有些不可割舍的情结在。他是一个迷信的人,而迷信,与我们现在讲的“宿命感”又有不同。迷信是一种更简单的、更浅直的思维。总之他是一个非常民间化、底层化,非常世俗化的文人。他是个文章高手,但又仅仅是个乡下秀才。他的境界还停留在乡间秀才的水平上,这又与他极高的文字技巧与修养不太相符。
其实这现象古今皆同。当今文场也是这样。不少人在走“大俗大雅”的文路。这样做不是深得文章之道的结果,而是囿于各种条件走不出自身屏障的缘故。这样的道路也只能“大俗”,并由此获得自身的生命力。但这样做到了极致,往往也只是第二流境界。因为这样做其实只是“民族唱法”与“通俗唱法”的混合物。而第一境界常常由“美声唱法”或“民族唱法”才能到达。
因为手法本身也需要一种纯粹性。
蒲松龄之道,是松弛就便之道。
我从浓浓的烟火气中,真实地感到了这位说狐的高手。小桌冷清,冬天会格外艰苦:想一想这里的寒夜,烛光跳跃,老先生勉强握住一支毛笔,写出自娱的文字。一个失意的秀才如果没有自娱,简直就是要了他的命。
从崂山的写作厢房再回头看淄博故居。那里的陈设也像一个庙,那里面供的是蒲先生。
有这样的屋与人,才有那样的文字。那样的文字有别一种色彩。乡间隐秘都从他的笔底透露,各等传闻也都由他转述。他是一个民间故事的搜集者,也是一位整理者。他在记录和整理的时候并不那么忠实。因为他总顺着自己的心愿改写一二或大部。好在那些传说的精神仍然完好地保留了,这又构成了他的文章之魂。他的全部文字,其实正是以这样的民间魂魄来传世,来不灭。
中国民间喜欢迷信。如果想在民间畅通,一个文人就要装神弄鬼。蒲松龄的可贵处是他并不太装,而是真信鬼神。这又有了一份纯洁和简单。他的故事的魅力,自此也就滋生出来。这样,他既有了平凡的一面,同时又有了民众喜欢的一面,二者得到了相当好的统一。
我在崂山上看到了仙风道骨的人。他们就是道士。蓝衣、黑冠、白袜,裹腿。走路时双手轻甩,灵动生风,有些爽气。看着看着想起了蒲松龄笔下那个又荒唐又不起运的年轻道士,心中一笑。当年蒲翁真的在此定下了这个奇妙的传说吗?不敢轻信。不过他来过崂山,并多有流连,这大概是可以肯定的。
(选自《张炜散文精选集》,有删节)
【问题】
16、文章的第二、三自然段,作者写蒲松龄当年写书的厢房内“阴气甚重”、“有浓烈的香味和饶纸味”有着怎样的用意?(4分)
17、文中说“蒲松龄的书总由极多的矛盾所交织,并不像一些研究者说得那么简单和纯粹”。从文中看,蒲松龄的书有哪些矛盾处?(6分)
18、文章题目为“蒲松龄之道”,请根据本文内容,谈谈你对蒲松龄的“道”的看法。(5分)
【参考答案】
16、渲染出一种世俗、底层的民间氛围和迷信状态,与蒲松龄文学创作中的世俗化情结和民间色彩的文章之魂相契合,从而为后文写“蒲松龄之道”张本铺垫。
17、(1)对待官场,态度有嫉恨、鄙视,也有羡慕与不可割舍的情结;
(2)思想境界只是停留在乡间秀才的水平上,却有极高的文字技巧与修养;
(3)作品里既有迎合民众阅读兴趣的迷信内容,又有很高的艺术境界。
18、(1)蒲松龄的“道”体现在他思想的复杂性和矛盾性方面。他身处的社会地位和生活环境决定了他的这种思想,如,对官场有不可割舍的情结,但又恨官;有着民间世俗的情结,但又不同于一般的底层民众的思想等。
(2)蒲松龄的“道”突出体现在他的文学创作的思想内容和艺术方法上。具体来说,他的作品内容多是对民间故事的搜集、整理和加工,表现的是民间精神,境界不高,但是他的创作手法和技巧却达到了很高的水准和境界。(写对一点3分,两点5分,意思大意对即可,如有其他观点,言之成理也可酌情给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