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
作者:未知 文章ID:9775 浏览:
那天,正是一个雨天,她被人领进来,脚上沾着泥,裤子上的水还在往下滴。
介绍人说,马秀花,承德人,离了婚,一个人跑出来的,人很勤快,之前做过两家了,反映不错。
(说她的时候,好像是说一件商品。)
母亲说,试用3天吧。
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没有时间做家务,母亲又一向怕油烟,所以,请一个保姆好像是很应该的;何况,哥哥家的孩子还小,也应该有人帮一下忙。
(马秀花就这样成了我们家的保姆。)
她只试用了一天就留下了。因为她勤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她的长相奇难看,才五十多岁的人,却一脸的褶子了。但她却爱干净,手脚利落得很,第一天就把屋子来个大扫除,把父亲长期堆在茶几下的烟头清理干净了,把母亲的衣服全按春夏秋冬收拾好了,又把小宝的尿布全用热水烫了。
(她还对嫂子说,“不要给孩子吃太饱了,要不孩子容易得病,还有,也不能穿得太多,吃完了奶,最好给孩子拍拍后背。”她养过3个孩子,应该是有经验的。嫂子立刻说,“就是她了。”欢喜得不行,因为找到一个有经验的保姆真不容易呢。何况,)她手还比较巧,还会做菜。那天晚上,就是她下的厨,四菜一汤,红烧带鱼段,素烧茄子,炖鸡块,还有一个凉拌雪里红。我哥说,“好像比饭庄做得还好吃。”
(第一天,她就获得了大家的一致赞扬。)
那天,她就没有走,住到了我们家。卧室没有了,她只好在阳台上搭了一个床,(阳台上从前是养猫的地方,至今还有猫味,)其实她可以和我住一个房间,但我总怕乡下人不干净,况且,我一个二十多岁的白领,凭什么和保姆住在一起?(谁知道她晚上会不会打呼噜?)
从她一进门,大家都觉得她是一个保姆,仅仅是一个保姆而已。(吃饭时,她常常会蹲在一边吃,开始大家还让一让,到后来,就习以为常了。)
我们叫她马姨,她说,“不敢当哩,就叫我秀花吧。”
于是不懂事的我们真的叫她秀花。她的男人是因为嫌她丑(,就是嫌她丑,于是)才和她离(了)婚的,(她大女儿已经结了婚,留在了承德。她的小女儿和儿子跟着到了北京,都在打工。)
她来了以后我们发现一家人好像有了依靠。她先把一家人的被子全拆了洗了,然后一个个做上,这不是她分内的事,可她就是闲不住。再就是给哥哥家的孩子做小衣服,都是纯棉布的,还有那些描龙绣凤的小鞋子,保证都是纯手工的。孩子抱出去后大家都说,这鞋子和衣服真漂亮,哪里买的?我嫂子就特别得意,(我哥说,“这哪里是请来的保姆,简直就是大师。”)
(马秀花不懂什么叫大师,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她就会搓着手乐,说我们一家人对待她真好。我哥不穿的衣服给了她儿子,我和嫂子淘汰的衣服给了她女儿,她乐得不行,说这怎么好怎么好,你看这是多好的衣服呢,连个补丁都没有。
我们的衣服怎会有补丁呢?有的只穿过一两次就不喜欢了,)她总以为我们的衣服也是几十块一件,所以,总是抢着拿去就给我们洗,有一次(给嫂子把一件真丝睡衣洗坏了,惹得她大发雷霆,马秀花就说,“我赔。”嫂子嚷着,“赔,你赔得起吗?”
还有一次,)她把我一件宝姿的黑裙子(也)洗了,那件几千块的衣服本来是要拿到干洗店的,她多事给洗了。我(也)急了,(我)说,“马秀花啊,这是几千块一件的衣服啊。”她听了,脸都吓白了,不相信地问我,“怎么会有这么贵的衣服?穿上能怎么着?”
从此,她就变得小心了,洗衣服时总是问了又问,这件能洗吗那件能洗吗,她那个样子,又让我可怜起来了。
(她的大女儿给她来信,说两口子不和,常常打架,她就让我给写回信,信上这样写:“你就让着他点吧,他那么累,再说,你又长得不好看,男人就是天。再说,还有了孩子,好好过吧,妈给你寄100块钱去。给孩子买点营养品。上次我回去,看到孩子又瘦了。”原来,她也是当外婆的人了。
她的小女儿和小儿子我只见过一次,那次父母出国旅行了,我也出差了,提前回来时,看到他们母子三个坐在那里。
见到我,他们局促起来,好像犯了什么错误。我安慰他们说,没事,常来玩,我还让马姨炒几个菜一起吃饭。吃饭的时候我一直给他们搛菜,她儿子吃得呼哧呼哧的,马姨很难为情地看着我,好像特别不好意思。
我只吃了半碗饭,他们也很快就不吃了,很快我意识到我这样做非常不好,因为他们都没吃饱。桌子上的饭还有很多,马姨利落地收拾好了,然后打发他们走了。他们再也没来过。)
马姨的勤快与善良在小区里是出了名的。她替嫂子看孩子,夏天大家都睡觉,马姨睡不了,陪着孩子玩,孩子热,怕吹空调,她就拿扇子给她扇,从来不嫌烦,怕影响我们睡觉,有时大中午她就抱着孩子出去玩。
(那些剩菜剩饭,全是她打扫着吃了。她舍不得扔,说在山区根本吃不到什么肉。她完全没必要替我们家省钱,谁在乎吃饭那点钱?可那是她的为人。)
开始母亲不放心她,总是自己去买菜,后来看她这样一心一意对我们,母亲便把钱交给她,让她去采买。
小摊上的人便都认识了她。
有一次我顺便买了点菜,那些卖菜的人说,“你们家保姆真会过,总是左还价右还价,把价降到最低,还有,她总夸你们家人好。”
(我想我们真对不起她。因为父亲不常买菜,也不知当下的行情,有一次吃茄子,父亲突然问,“多少钱一斤?”她马上就回答,“3块5。”父亲说,“这么贵?我记得茄子才一块钱一斤。”其实父亲是无意的,但她很受伤,那是冬天的价格,父亲说的是夏天的价格。她便私下找到我,让我和母亲说别让她买菜了,怕买贵了。我知道她多心了,于是说,没事的秀花,我爸爸他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在我们家一做就是5年。
(5年有多长呢,父母都二线了,哥哥嫂嫂出国了,我结婚了。)
她成了我们家的一分子,我们再也没有疑心过她什么,她那么坦诚实在,周围的人没有一个不说她好。(但还是在我们吃完饭后她才吃,还是吃剩菜剩饭,我们死拉活拽她也不上桌子。
即使哥嫂走了,她一直住在阴面那间阳台上,她说,“习惯了,不愿意动了。”)
父母曾经说,让她继续给我照看我的孩子,然后能呆多久就呆多久,老了,我们养着她。
听了这话,她的眼泪就掉下来,说我们一家人心眼好。
(其实我们一点也不好,如果好,我们怎么舍得让她住阳台?怎么舍得过年时吃喝玩乐让她一个人守着空屋子?怎么舍得让她总是为我们忙来忙去而我们总是对她指手画脚?
她得到的工资很微薄,一个月300,后来别的保姆长到500了,母亲说给她长,她倒不好意思了,说就300吧。)
我们总以为,她身体那么好,可以为我们做到老,一直在我们身边,没想到有一天她会离开我们。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秋天,我正在上班,母亲来了电话:“你快回来吧,马秀花要走了。”
“啊?”我只觉得世界好像要乱一样,把单位的事扔下就往家跑,到了家,看到客厅里坐着一个快60岁的男人,而她已经收拾好的东西,只一个小小的包。
“马秀花,”我叫着,“你要干什么去啊?”
原来,是她的男人后悔了,非要接她回老家。那个与她离了婚的男人,那个曾经抛弃了她的男人,此刻就坐在我家的客厅里。我说他凭什么想接走就接走啊,不跟他走。
她看着我说,“囡囡,一日夫妻百日恩,他身体不中了,我还是跟着他回去吧(,再说,家里还有大女儿)。”
那个男人低着头,我看到她的眼里已经浮现出泪花,我一下就哭了,抱住她就哭:“马秀花,我舍不得你呀,我真舍不得呀。”
父母也流了眼泪,我们开始给她收拾东西,能给的全给,钱是钱,衣物是衣物,母亲给了3000块钱,她坚决地推辞着,倒是她男人说:“人家给,你就要吧。”
她这才接了。
送他们上火车时,我跟着火车一直跑,她伸出脖子来说,“囡囡,跟你男人好好过日子,别跑了,看碰着。”
“马姨——”我(一直)叫着,“马姨——”
火车带走了她,我蹲在地上,绝望地哭着,她疼我爱我宠我,比我的母亲更甚,在最后的最后,我多想喊她一声“妈妈”!
(红色的字是出题人加的,蓝色的字是出题人删掉的)
(选自《经典美文》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