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泥土
作者:张凤奇 文章ID:23784 浏览:
我对故乡泥土的景仰并非仅是与生俱来,更多是来自远离故乡多年之后的某些感悟。比如书桌上摆放的一尊精美泥人常叫我浮想联翩,这是一种泥土表现的行为艺术,却教我领悟泥土蕴涵的鲜活生命。
在我的故乡,广袤的冀中平原上,婴儿一出世就在父母的关爱下早早接受泥土的抚慰了。每一个村子里,总能看到有成年男人推一辆独轮小车踽踽而行,他要到村外把一车车细润的沙土运回家去。这时你不用去问,那一定是家里又添了人口,或喜或忧只有他自己清楚了。女人要把潮湿的沙土铺展在灿烂的阳光下,先将沙土晒干,然后放在火烧的铁锅里来回翻炒,直到那被逐渐炒热炒烫的沙土像开水一样沸腾起来。等到沙土晾至略高于人的体温,装入一个特制的土布袋里,随后将下身赤裸的孩儿放入土布袋内。等一段时间,沙土凉了,就把沙土连同孩儿的排泄物一并倒掉,重新换上温暖的沙土。如此反复,沙土冬暖夏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既节省了尿布又起了空调作用,用个时髦点儿的说辞,还颇有些沙浴沙疗的况味。这恐怕是世上较原始但也是很经济实惠的一种侍儿方法了。
我老家的大妈生养了六个子女,都是这样从泥土里滚大的,只要一钻出土布袋儿,穿上两条腿儿的裤子就能满地乱跑。姑娘出落得个个水灵,小子生长得个个健壮。
在故乡,常看见人们在犁地时,总喜欢绾起裤管,脱下鞋子,光脚走在刚刚翻耕过的土壤里。于是也学着走上一遭,顿时觉得一种泥土的芬芳沁入肺腑,好像脚丫儿在与松软的泥土相拥着说话儿,那种柔柔地痒痒地爽爽地朝周身蔓延的难以名状的肌肤之亲,至今令人难忘呢。
我想这或许就是人与泥土深至骨髓的那一分亲情吧!想我的先辈,终年终日面朝黄土背朝天,一生都仰仗着土地,春种夏耕,秋收冬藏,从泥土里刨食,泥土就是命啊!他们的心血汗水全浸在脚下的泥土里了。我总隐隐觉得故乡的泥土仿佛认识我的脚,知道我是泥土中的一条血脉和根须。
一辈子没离开泥土的奶奶对我说过,不信谁,也不能不信泥土。泥土里生长粮食和良心,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哩。对泥土来不得半点儿虚假,你欺骗了,你就会受到必然的惩罚;你诚实了,你就会得到应有的奖赏。同时,泥土是博大的,博大的胸襟可以化腐朽为神奇;泥土是厚重的,厚重的德行可以承载万物。凡有泥土的地方就能长出牛羊、鲜花、庄稼、草坪和楼房,以及亲情和爱情。
此时此刻,我坐在都市的一座钢筋水泥建筑的大楼里,俯视着窗外车水马龙的繁华盛景。但我知道我是被泥土托举着的,因为在这座楼房的最底部接力的一定是朴实的泥土。
我热爱故乡的泥土,为什么却总要扪心自问:你真的是想做一个像泥土似的人吗?
(选自《人民日报》2010年6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