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我的书
作者:未知 文章ID:42058 浏览:
我是暑假到家才知道父亲原来已经病重卧床多日。在父亲的床前我不禁回想这十几年来我和父亲的战争。
战争的初级阶段写满了我的屈辱。那时,我像一只小鸡被他那双练过举重的、长满肌肉疙瘩的胳膊架起来,被打得呼天喊地。当然,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我曾经用毛笔在报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了“打倒法西斯”,贴在父亲的办公室。
我上初中以后战局开始有了转机,虽然挨打,但我方气势十足已是输阵不输人。每每开战,必是我先断喝一声:“不准打人!”常常是话音未落就先吃了一耳光。父亲大人有时心情不顺施刑于我,我一脸大义凛然,自以为没有错就绝不认错,常常气得父亲吃头痛药。
印象中上高中以后就没有挨过打了,也许是因为父亲要仰起头打我不很方便,也许是因为我还能一把抓住他扇过来的巴掌——我常作此遐想,过瘾得很。
我们采用了实力较为均衡的较量,就是吵架。在吵架方面,父亲的优势是嗓门大,而且有一种毫无根由的居高临下感;我的武器则是三段论。譬如高二选择文理科,父亲一直坚持要我读理科,理由是莫须有的。我的反驳推论如下:
大前提:聪明而且感兴趣的人读文科绝对可以在人文领域开疆拓土,其成就绝不比读理科差。
小前提:我符合聪明和感兴趣的条件(这一点父亲不能推翻)。
结论:我当然可以而且必须读文科。
我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在或大或小的战役中一点点地收复失地。当然,父亲的抵抗从来没有退缩过,他是中文系的研究生,读过圣贤或非圣贤的书,这使我们之间的战争有了些文化含量。我们常常在吃饭的时候争得脸红脖子粗,然后两人一起丢下饭碗各自冲进自己的寝室。我和父亲各有两个书橱,一阵哗啦哗啦拉开玻璃门的声音之后,我俩各持一卷冲杀过来。我在历史方面不如父亲,不过有些东西我个人偏执地认为不知亦不为耻。父亲的劣势在于知识构成过于单一,对方位上偏西方和年代上偏当代的东西近于无知,而且理论基础薄弱,这让我有了耀武扬威的天地。有一次,父亲在饭桌上说起余杰骂余秋雨的文章,一边摇头作惋惜状一边感叹:“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父亲是喜欢余秋雨的,但他不知道他的儿子当时是余杰狂热的崇拜者。我问:“你有没有看过余杰的书?”父亲说没有。我说:“没有看过就不要乱说!”得胜的感觉至今想来不胜快哉。
吵架之后,以笔为枪以笔为矛的战斗方式一直延续到现在。最有戏剧色彩的战役是我和父亲同题相竞,结果两篇文章发表在同一报纸的同一版面上;拿着同一天寄到的同一数目的稿费,我们互相得意地对望一眼。以至我现在在外求学,父亲常寄他发表的文章给我以示挑衅。父亲不知道的是,在我心理,他就是我人生中最厚重的一本书。
不觉间,父亲已经醒来。见我劈头就是:“这半年读了什么书?稿件全部拿出来!”我一边打开包摸出厚厚的一沓稿件递给他,一边说:“凶啥子凶!你现在这个样子还能打赢我?”父亲说:“来嘛!你还嫩得很!我当年练举重的时候……”母亲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血压计,笑了。
我端着可口的午饭坐在父亲的床边,父亲趁母亲不在悄悄地对我说:“我吃口辣椒。”我用勺子把盘子里的辣椒舀出来,扔掉,盛起一个嫩肉丸子塞到父亲的嘴里,说:“你也有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