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就要落下。
    树叶就要长大。
    大雁飞回来了。
    远行的人，就要回家。
    每年春天的花开时节，我在屋里都有些坐不住，想去深山看桃花，想去古寺看梨花，想去断桥看梅花，想去溪畔看樱花。花蕾还一粒粒藏在枝条里的时候，就和朋友们约好，早早下定了去看的决心。然而往往等到落英缤纷了，也终究不曾去看成。千羁万绊的红尘琐事，让我们无法走出固有的生活，离原来的自己更远一点。
    往年的花期错过就错过了，往年雪涌云飞的梦想，早已经纷纷凋谢，落了满谷满坡的残红。往年的自己，也已随时光走远，无法仔细去辨认。
    不能看花开，就去看花落吧。花落也看不成的话，就去看一树一树新发出来的小叶吧。越看越觉得，有些花，远远没有树叶好看。随着时序的更迭，心境日渐苍茫，自己再也不是那个一股脑地喜欢所有花朵的女孩了。认识了许多花后，觉得花其实像人一样，有着雅和俗之分，闹和静之别，美和丑之异。有的花朵颜色娇媚而张扬，有的花朵形态轻浮而傲慢，有的花朵香气甜腻令人眩晕。并不是每种花，都值得驻足一看的。值得一看的花，那惊鸿一瞥的短暂美丽，留给人的总是无尽的惆怅。
    而那些年轻的小树叶，却是春天最轻巧的步履。一从树枝里探出头来，就踩着芭蕾的舞步，旋转着嫩绿的锦衣，欢喜地生长着，一点一点地去占领枝头和天空。于是，春天的帷幕慢慢地拉开，春天的故事开始上演。
    在清晨和黄昏的公交车上，在阳光很好的午后街头，我最喜欢看的是路旁的行道树。它们一年四季默默伫立，仿佛老是一个模样，实则一天有一天的变化，和人一样内心流着湍急的忧伤。我总是惊讶，它们怎么能从冰天雪地里最早感知到春的气息，在凛冽的北风里最初绽放出点点希冀。每年，我总是在肃杀的寒意里猝不及防地和它们相遇，才知道春天已经来临。比季节更早抵达树木心灵的，是对信念的执著叩问。
    不过一夜之间，一棵棵虬曲苍黑的树干，就顶了一头毛茸茸的初生小叶，像婴儿脑袋上软软的黄发，又像女孩脸上娇羞的红晕。阳光下，它们投在地上的影子，多么稚小可喜，疏疏的，淡淡的，仿佛一首清凉的轻音乐。杨叶的醉红，柳芽的鹅黄，桐叶的粉紫，槐叶的浅黛，银杏叶的嫩绿，那些在早春里变幻不止的颜色，最终会在盛春里归为平静的绿色。而绿色的深浅浓淡暗亮不一，足有千千万万种之多啊，铺展在大地上，是笔墨形容不出的美丽。
    放眼望去，树叶在慢慢长大，一簇一簇地爬满枝头。暮色里不经意抬头，枝杈黑糊糊地胖起来，已不是往日的萧疏。月光下的投影，分明已有些婆娑的绿意了。枝头一个个温暖的鸟巢，就要被绿阴遮掩住，直到秋来叶落才能再次显露。
    这个时候，我总是很着急，无法在屋里坐得安稳。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延缓叶子的成长，挽留住春天匆匆的脚步。我知道春天正在树叶上行走，合着春江花月夜的旋律。等树叶长足了身量，春天就老了，夏天就来了。而夏天的树叶，在我看来，是安歇的湖泊，不再是淙淙流动的小河。
    告诉我，谁能让春天永留枝头，让时光和爱情永驻，让微薄的人生体会什么是天长地久?
    树叶呀。
    你要长大就慢慢长大吧。
    花儿已经落下。
    大雁栖在沙洲。
    羁旅天涯的人，已经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