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太阳
作者:斯好 文章ID:8213 浏览:
5岁的时候我曾经指着月亮和父亲赌气。父亲说那是月亮,里面有嫦娥有桂树。我却指着那冷漠高远的圆球固执地说:“白太阳,白太阳,白太阳!”
父亲笑我蠢笑我笨。笑过之后又使劲把我举过头顶,称赞我的观察力和想象力。我当然得意非凡。但那得意不是因为父亲的夸奖而是因为,我能高高在上地俯视地面的万物俯视父亲的银框眼镜,还有在父亲脚跟前窜来窜去的小猫啊迪。
父亲坐到他的书桌前去背他永远也背不完的课时,我就偷偷跑到葡萄树下。我躲在里面一边摘着酸溜溜的青葡萄吃,一边透过弯弯曲曲相互缠绕的葡萄藤,静静了望那又高又远的白太阳。
可不是白太阳吗,一样的圆球,一样高高挂在天上,却没有针一样的光芒没有火一样的热度。不是白太阳又是什么呢,白太阳,白太阳,白太阳……
后来我长大了,明白那其实是月亮而不是白太阳。父亲却依然笑我蠢笑我笨。父亲说你小时侯叫它白太阳呢,你小时候有些笨,不过想象力丰富,我听了当然还是高兴,只是不再得意,因为父亲不再把我举过头顶了,父亲只是看着我微笑。
那次我在一个峡谷里行走。两边是峻岭,峡谷中间有一条溪流潺潺流淌。我经过长时间的跋涉已精疲惫力尽。我跌坐在溪流前,正要把脚伸到溪水里冲个痛快,却发现溪流凝固了,峻岭倾斜了,眼前出现一片平川。我惊讶得不行欣喜得不行,正要高声赞叹,却觉得头发湿凉脖颈湿凉转,眼间遍地雪白。“下雪了,下雪了,下雪了!”我终于奋力喊出声来。
这一喊才知道什么峡谷什么溪流平川其实只是梦境一片。
可是下雪却是真的。明亮的玻璃窗映进来耀眼的白光,世界死一般寂静。我匆匆穿衣匆匆下楼,迎来远处的西山轮廓匆匆走去。我不知自己要做什么。也许想寻那个奇异的梦境,也许想寻心中尚无所感的什么把。
一围湖泊大小的厚而亮的积雪,磁石一般牢牢吸引住我的目光。我顿时明白我这样匆匆匆匆一路来寻想要的就是它,想看的就是它。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蓬松、洁白、熠熠生辉。如一首无字的歌如一泓盈盈清波。隔着相当的距离,一股月光般冷艳的气流依然无可抗拒地朝我袭来,一阵紧似一阵一阵浓过一阵……
白太阳白太阳,童年的白太阳。一样的冷艳一样的光亮一样的离我既遥远又近的白太阳——
我又回到愚笨的童年回到弯弯曲曲缠绕着的葡萄架下了吗?
有一刹那我差点放纵了自己。我想跃入那雪的湖泊中,让松软的洁白滋润心田滋润肌肤,让发蓝的银光辉映眼前辉映额头。因为相形之下,我已这样衰弱这样苍老这样干涸了。
但我终于没能放纵自己,没能跃入湖中。
为了这确凿的衰老的证明,我陷入长久长久的悲哀,直到朝阳喷薄而出,直到白太阳点点滴滴化作一潭春水。
第一次看见他时他住足在山峦上没有坐骑更没有车辇。可是他回眸一望,被击中的我的心立即放出万道霞光。于是我看见他披着霞光,庄严而迅捷地朝峰颠升去,不一会儿便金光灿灿如日东升照临巍巍青山。
哦,金太阳,最初的太阳,永恒的太阳!
迎着霞光我一步一步朝他奔去。心的呼唤穿越辽阔的空间,如洪水蔓延如波涛奏鸣……
近了,近了,那太阳那辉煌的火球。那样耀眼那样迷人那样充满神奇的力量。曾经几度骚扰我的阴翳该永远退避永远逃遁了。生命之火将在我的体内永燃。
凭着旷世的呼唤我来到他的身边。他收起如网的金光还我以平等的注目。
这就是他吗,这就是我呼唤了几个世纪的主宰吗?
是的。他不容置疑地回答我,有如威严的帝王。
于是,我闭上眼睛等待他旷世的拥抱,等待与之俱来的旷世的幸福……
然而穿过深沉的夜浩渺的黑暗,我发现我抵达了彼岸。
彼岸依旧是幸福依旧是莺飞草长。只是幸福于我不再是如火的霞光而是清澈的水,淡薄的云。智慧之光使它们永恒。
他依旧披着万道霞光。
那霞光远了近,近了远,那霞光雪一样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