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灯红
作者:凹凸 文章ID:15059 浏览:
大姨母家住在百花山腰间的一个皱褶上。有一股泉水从一丛野百合的根部爱情般涌到一方清洁的石凹里,石凹便满满地洋溢着。尽情将泉水舀到水桶里去,石凹依旧是满满的,呈一种寂寞的奇观。
那年我到县城中考,考得很顺利,有一种余兴怎样也挥之不去,便乘了去百花山的晚车,到姨母家作一次突兀的造访。百花山脚的一块打谷场,算是它的终点。下车时,天就已傍黑了,就急急地奔向场边的一爿小店,买了两盒酥子糕。拎着点心出来。已无结伴的行人,就沿着小店主人指引的那个约略的方向,摸索着朝山上爬。
爬了两支烟的工夫,天已黑透。周遭传来一声又一声怪异的声响,锐厉地灌入耳际,心头就有一阵又一阵的惊悸。突然闻到一股烧烤猎物的香味儿,且有一种焦煳的熏腥,我以为前边一定有人,便加快了脚步。爬了好长的一段坡,焦蝴味儿似乎更浓了,便觉得前边的那个人肯定离得更近了。兴致便被撩拨得更旺了一些,步子就迈得更急了一些。不知不觉间已翻了两道岭,味道依旧浓烈,却怎么也见不到那个人。
怪矣!
此时我已气喘吁吁,便颓然地躺在斜坡上。心跳平缓下来的时候,我暗暗地吃了一惊:身下那厚厚的落叶和干草,散发出来的气味儿,正是那种浓浓的好闻的烧烤味儿——落叶和干草吸足了白昼里那暖暖的阳光,入夜,便把激情忘情地释放出来,把个陌生客甜蜜地欺哄了。于是,我迷路了。
发觉自己迷路了,我第一个反应便是惊惶。惊惶之后,那夜里的声响,便更怪异更刺耳,且纷繁杂沓。于是,脚跟便踩不踏实,便赳趄不止,跌倒趴下便是自然的事。
“路总有走到头的时候。”心里说。但路愈走愈陡了,树木也愈来愈稀疏。泪,无声地落下来。但在泪眼的一片模糊中,我却发现右前方有一线隐约的微光,泪竞倏地止住了。揉一揉眼再看,那一线微光依然时隐时现。抽紧的那颗心便松开一道缝。朝着那个方向摸索而去,心中再无一丝犹豫。爬了一段坡以后,那线光促成了清晰的一团——可以确认,那是一局不眠的窗。心便霍地释然了,这时,光明是驱赶鲍望惟一的一条鞭子。
到了跟前,是一座孤零零的小屋。敲一敲门,门竟悄然自开。灯下,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婆婆安详地躺在床上。她的眼皮动了两下,分明已知道夜客到来,但却不说话。
“婆婆,我迷路了。”我告诉她。
“哦。”她只欠了欠身,“坐吧,我眼不好,看不见你。”
我愣了一下,依旧站着。
“孩子.你要去哪儿呢?”她有气无力地问。
我报了我要去的那个村子。
她长长地哦了一声,坐起身来,“到底是个孩子啊,应该爬西边那座山,却爬到东边来了。白天,在日头下,也要爬个半晌呢。”
在灯光下。虽然知道自己走了好长好长的冤枉路,我却不曾有一丝惋惜,竞咯咯笑起来。我此时的感觉很奇异,似从娘怀里走散的孩子,又回到娘怀里一样,失散的痛苦已全然忘却了。
交谈之后,知晓这瞎眼婆婆是个五保户,山下的人白天上来转一遭,看她柴米不缺、安然无恙.便又不停留地下去了。漫漫长夜,是独属于瞎眼婆婆的。
“您什么也看不见,为什么还要整夜点灯呢,”
“为什么?灯亮着,野兽不敢来,夜盗不敢来,灯是瞎子的眼哩。”
“瞎子的眼?”我惊叫道。
那一夜,我住在了她那里。
我有时想,在那漫长而孤寂的长夜,瞎眼婆婆与灯独对的长夜,真的是为自己再长一只眼吗?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旷野中,一盏点亮的灯,对人是多么的重要啊——它是生命存在的证明。
(选自《读者》,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