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熟悉的高架上一圈一圈地绕着，这条通往外婆家的路恐怕也有大半年未驶过了。
    我摇开了窗，风忙不迭至地吹进来。外公去世多年，于是我们便成了一颗衰老而龟裂的心上唯一的创可贴，我们是外婆最大的期盼。风吹得我有些发颤，我赶忙关上了窗。
    车沿着羊肠小道驶过去，错落的楼房和大片铺开的水稻似乎还沉浸在清晨的鸟鸣中。刚从车子里走出来，就看见外婆扬着脖子从小屋里急急走出来，手里仍旧捏着一棵菜，“侬笃来哉！”外婆笑着，有一种期盼从她的双眼一直到那深深的沟壑里溢出来。外婆依旧抱怨着不用买太多的东西，依旧掩不住她满眼的笑意，像是心里灰暗的一角又重新燃起火把一样熠熠生辉。外婆挽着我进屋，她矮墩墩的，像孩子一样倚着我。
    小时候靠着外婆长大，一直住在这间屋子里，连门都朽得吱呀乱叫的，我曾一度惊恐于半夜的寂静，到了深夜没有虫鸣，心就止不住地踌躇。如今外公驾鹤西去，根本不难想象外婆所承受的，只剩一个老人仍呆在这间无人的屋子，外婆的喜怒哀乐该和谁诉说，只能忍受被黑暗吞噬的痛苦。现在，外婆做了清洁工，不承认自己衰老的外婆，清早踏着三轮车，穿过人流，越过红绿灯……外婆有腿疾，妈妈劝她休息，外婆却执意不肯，她说自己一不动，就会心慌，外婆也许不知道那叫孤单。腿疾和心疾牵绊着外婆，同样成为一种动力。
    吃饭时间，转眼间一双油油的手，灵活地将菜肴在我们的碗上高高堆砌起来，我不想阻止，可能只是因为这是外婆难得的机会，感觉自己大有可为的机会。外婆也不冷落姐姐，但姐姐向来嘴挑，不屑一顾，可即便是换来一副嫌恶的表情，外婆依旧不停歇。有时候我一直觉得外婆很单纯，单纯得让人心疼。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又到了离开的时候，这往往是最沉重的时刻。车里塞满了外婆拣的菜，我们默默上了车，外婆也一路默默地走上来时的羊肠小道，也不挥手，只是悠悠地讲“开车慢点哦”。车子开动了，外婆站在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上，看我们渐行渐远，我似乎望见外婆双眼中开始散却的欣喜，一种枯竭的神色抑不住露出来。轻风撩起外婆额前的白发，她一直远远地望过来，遥远的眼神望过来，却似要穿过我们，一直望至天际。
    汽车开过转角，我把酸酸的眼睛转至窗口，风吹来，恍惚间我似乎听见妈妈说：“该住得近一些……”
    外婆遥远的眼神是挥之不去的依恋。——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点评】文章洋溢着生活气息，写了一家人回老家和外婆相聚的情景。优点主要有以下几处：文章中将抒情、议论等表达方式融于一炉，将叙与议结合在一起。语言灵动鲜活，我们在外婆家，外婆是“灵活”地“堆砌菜肴”，外婆送我们走，是“悠悠地讲'开车慢点'”。感情真挚动人心，作者写我们到外婆家时，外婆“手里仍旧捏着一棵菜”“扬着脖子从小屋里急急走出”，可见外婆对我们到来的期盼；我们和外婆分别，我们上车是“默默”，外婆送我们也是“默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