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风·周南·樛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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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国风·周南·樛木
南有樛木1,
葛藟纍之2。
乐只君子3,
福履绥之4。
南有樛木,
葛藟荒之5。
乐只君子,
福履将之6。
南有樛木,
葛藟萦之7。
乐只君子,
福履成之8。
【注释】
1.樛(jīu纠):下曲而高的树。
2.葛藟:葛和藟两种蔓生植物;或以为葛藟即藟,野葡萄之类。纍(léi雷):攀缘,缠绕。
3.只:语助。
4.福履:福禄也。绥:安也。
5.荒:掩;盖;覆。
6.将:扶助也;或释为"大"。
7.萦(yínɡ营):缠绕。
8.成:就也;到来。
【译文】
南有弯弯树,
攀满野葡萄。
新郎真快乐,
安享幸福了。
南有弯弯树,
覆满野葡萄。
新郎真快乐,
大有幸福了。
南有弯弯树,
缠满野葡萄。
新郎真快乐,
永驻幸福了。
【赏析一】
这样一首诗怎么会流传千年?
三千年前的《诗》里长满了各式各样的植物,开满了千姿百态的奇花。孔子说过,读诗,可以多识于鸟兽虫鱼草木。回味孔子这句话,很惊讶于一生执着于礼乐的老先生,何以要强调通过读诗去认识很多的鸟曾虫鱼草木呢?这里面到底有多大的意义?老先生这样说,究竟有多大的深意在里面?倘若仅仅是老先生随口而言,他的弟子何以永远记得这句话呢?
这答案也许最终只能从《诗经》里面去找。《诗经》里面的鸟曾虫鱼草木如此丰富,究竟有何作用?如果说生活中那么多的动植物,可以满足和丰富先民口腹之欲的话,那么,《诗经》里的这些鸟兽草木虫鱼可不是用来吃的。
比如这首《樛木》,三章叠咏,其实只有两句,只有两种植物反复出现:樛木和葛藟。它们怎么和君子的福禄、快乐联系在一起呢?毛诗序告诉我们,这就是《诗经》的比兴手法。所谓比兴,就是一种联想思维。以此物比彼物,先言他物,来引起所要歌咏的事物。南山有樛木,葛藤爬满了它的枝条。《诗经》中常见以花草、藤曼、雌鸟等来比喻女性,以乔木、日月等来比喻男子,所以这首《樛木》就有多种读法。
读法之一,认为这是三千年前的一场婚礼上的歌唱,金秋时节,宾客齐集,辘辘车鸣,儿童喧哗,欢乐的鼓乐伴着热闹的鞭炮声,迎来了新娘的花车,幸福的“君子”上前把新娘扶下车来,这时宾客们大声为之祝福:“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婚礼的气氛一下子浓烈而高涨起来。
读法之二,认为这是夫妻之间妻子祝福丈夫的祝辞。南山上的那些樛木,身上缠满了葛藤,就好像妻子依附着心爱的丈夫,丈夫满心喜悦,享受着这一快乐幸福的时光。
读法之三,就是毛诗序所说,《樛木》咏的还是“后妃逮下也”。后妃逮下而无嫉妒之心,君子就能安居而乐。
相比上面几种读法,今天的人们自然不喜欢毛诗的读法。毛诗干嘛这么矫情嘛,什么都往后妃身上扯,真有点令人讨厌的味道在。
现代人出于多年的阶级教育,口里对后妃的不满自在情理之中。然而,在现代人的潜意识底下,每一个男女其实都是向往古代后妃们的那种雍容华贵之气,看当今的人们追求的幸福生活,其实都是古代后妃们的影子。这种心口不一,其实更是一种现代的矫情。现代人不喜欢毛诗,习惯于以自己的角度来解读《诗经》,殊不知,毛诗正是倾向于把诗的写作背景具体化,历史化,才有了现代人回到《诗经》的可能。
我们还可以来看看孔老先生的读法。在上博竹简的《孔子诗论》里也记载有孔子对这首《樛木》的解读。他说:“《樛木》之時,則以其祿也。”什么是“《樛木》之時”?我的理解是,樛木牵手葛藟之時。如果樛木孤独地立在那里,他有什么快乐幸福可言?孔老先生既不从后妃着眼,也不从民俗立说,而是从一种人生出发。这种人生就是牵手人生。
“因为牵了手的手,来生还要一起走。”这首《牵手》是现代人的情感流露,直白的歌词,伴随着现代人焦虑的呼唤。而这首《樛木》,则是含而不露,隐而未发。它没有诗经里另一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样的直率,却有着更透彻的人生经验。
南山葛藟茂盛,君子遗世独立。诗中的君子不管是谁,只要他是君子,就应该弯下自己的腰来,牵手人世间荧荧众生,一起走向更高更美的人生。这就是君子,孔子说“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君子先行其言,而后从之。”“君子怀德,小人怀土。”这就是福泽他人的君子人格,这就是因为牵手,所以快乐。
【赏析二】
《诗经》中的“兴”语往往兼有“比”义,《樛木》就是如此。“兴”者起也,“先咏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朱熹《诗集传》)。从这一解说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二句,乃是首章所咏之本体;“南有樛木,葛藟纍之”二句,则是引起所咏之词的“兴”体。后二章每章只改动二字,大体意思与首章相近,运用的是“国风”常用的“叠章”形式。以反覆咏唱逐层推进,在回环往复中造成浓浓的感情。故从“兴”之引起的“所咏之词”看,这乃是一首为“君子”祝“福”的歌,当无可疑。
聪明的读者自然还会发现,这三章中的“兴”语,同时又带有“比”义。“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诗中的“彼物”即“樛木”和“葛藟”,“此物”则是“君子”和“福”——以樛木的得到葛藟缠绕,比君子的常得福禄相随,也实在非常形象。故从各章之“比”义看,这也是一首形象动人的祝福歌。
倘若我们再推进一层,问一问“君子”究竟有何“福”可“祝”?判断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是因为“君子”刚得了贵子?还是封了高官?抑或是娶了新妇?似乎都有可能。为了作出较为接近诗意的判断,还得回头考察诗中的比兴之物。据许多学者考证,“国风”比兴,常以花草、藤蔓、雌鸟、牝兽喻女子,而以高木、日月、雄狐之类喻男子。其中尤以树木喻男、花草喻女更为常见。如《邶风·简兮》的“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西方美人”;又如《郑风·山有扶苏》的“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都是如比。至于《唐风·葛生》叙妻子对亡夫的哀恋,更有“葛生蒙楚(荆树),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之语,以葛藤与荆木的相互依存,抒写了女主人公失去夫君的凄伤之情。明白了这一特点,则《樛木》进一层的比兴之义亦可迎刃而解:倘若此诗中的“樛木”,喻的是青年男子的话,那么缠绕樛木的翠绿“葛藟”,不正比喻着他的美丽新娘?由此检验《毛诗序》旧说,以为此乃歌咏“后妃”“能逮下而无嫉妒之心焉”之作,就觉得与诗意隔膜太多;而方玉润《诗经原始》、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推测此诗“似于夫妇为近”、“喻妇人之托夫家也”,才真正猜着了这首祝福诗的旨意。
于是读者透过反覆叠唱的诗行,便恍然置身在三千多年前一场热闹的婚礼宴席上:秋日的黄昏宾客毕集,辘辘的车音自远而近。性急的孩童早从村口奔来,嚷叫着:“接新娘的车子到啦!”欢乐的鼓吹由此压过喜悦的喧声齐鸣。当幸福的“君子”搀扶新娘下车的时候,迎接他们的,便是青年男女们一遍又一遍的热烈歌唱:“南有樛木,葛藟纍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快乐的新郎脸红了,羞涩的新娘心醉了、当她斜倚着新郎姗姗移步的时候,你便会发觉,那情境用“南有樛木,葛藟纍之(荒之、萦之)”来比拟、形容,竟是何等的传神!而油然升起在众宾客心间的祝福之情,倘若不用再三的叠唱,又怎能宣泄得如此兴奋和浓烈?男女嫁娶是亘古以来人生的重要喜庆。而《樛木》,正以如此兴奋和浓烈的激情,表现了我们民族淳朴、古老的婚礼祝福习俗。(潘啸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