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风·齐风·东方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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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国风·齐风·东方未明
东方未明,
颠倒衣裳。
颠之倒之,
自公召之。
东方未晞,
颠倒裳衣。
颠之倒之,
自公令之。
折柳樊圃,
狂夫瞿瞿。
不能辰夜,
不夙则莫。
【注释】
1、晞(曦xī):“昕”的借字,就是明。《毛传》:“晞,明之始升。”
2、樊:即藩,篱笆。这句说折柳枝做园圃的藩篱。
3、狂夫:指监工的人。瞿瞿:瞪视貌。
4、辰:时。守时不失叫做时,犹“伺”。不能辰夜:言不能按正时在家过夜。
5、夙:早。《毛传》:“夙,早;莫,晚也。”
【译文】
东方还未露曙光,
衣裤颠倒乱穿上。
衣作裤来裤作衣,
公家召唤我忧急。
东方还未露晨曦,
衣裤颠倒乱穿起。
裤作衣来衣作裤,
公家号令我惊惧。
折下柳条围篱笆,
狂汉瞪眼真强霸。
不分白天与黑夜,
不早就晚真作孽。
【赏析一】
《东方未明》选自《诗经·齐风》。是周代在齐国京都地区(今山东省淄博市临淄)广为流传的一首民歌,它描写了在奴隶主的残酷剥削和压榨下,奴隶们被强迫服苦役的痛苦生活,揭露了当时社会的阶级矛盾和统治阶级的残暴,诉说了奴隶们受压榨的痛苦,反映了奴隶阶级的怨恨和反抗心声。
全诗分三章,每章四句,共十二句四十八字组成。前两章以琅琅上口的语言形式,反复咏唱,下面试作翻译:
东方漆黑天未亮,颠颠倒倒穿衣裳。倒倒颠颠穿衣裳,公爷召唤催得慌。
东方曚昽没放亮,颠颠倒倒穿衣裳。倒倒颠颠穿衣裳,公爷命令催得慌。
作者向人们描绘了这样一种情景:东方还没有透出一丝光亮,夜里仍是一片漆黑。突然从奴隶主那里又传来了讨厌的吆呼声,召呼命令那些尚在睡梦中的奴隶们马上起来去干活。严厉、急促的呵斥,逼得奴隶们摸着黑穿衣裳,弄得上下衣服颠倒,错乱不堪。他们拖着没有消除疲劳的身体,开始了又一天繁重的苦役劳动。末一章,则像特写镜头一样,勾画出一幅奴隶们在监工的严密监视下苦苦挣扎的活生生的画面:
砍折柳条编篱圃,监工吹胡又瞪眼。不分清晨和黑夜,起早贪黑苦役难!
作者选取了一个普通的劳动场景,把奴隶们的悲惨生活集中而又概括地展示给读者。从而使人们如临其境,仿佛看到饱经风霜的奴隶们艰难地砍折来一捆又一捆的柳树枝条,给那大片的菜园编上篱笆围墙。而奴隶主的监工走狗,却盛气凌人,吹胡子瞪眼,整天恶狠狠地监视着奴隶们干活,致使奴隶们没有一点儿喘息的机会。他们像牛马一样,不分白天黑夜地被奴隶主奴役驱使,过着非人的痛苦生活。作者以情纬文,直抒胸臆,感情激越地表达了奴隶们对奴隶社会徭役制度的强烈的不满情绪。这首诗在一定程度上真实反映了那个时代的现实生活,使读者犹如身临其境,感受到奴隶们心底隐藏着一种压抑已久而行将喷发的愤怒。正因为作者是从奴隶的身世遭际出发,抒发对于现实的愤懑,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因此对统治阶级确实有一种活生生的鞭辟入里的揭露和批判作用,使读者产生感情上的共鸣。
需要说明的是,据《毛诗序》解释:“《东方未明》,刺无节也。朝廷兴居无节,号令不时,挈壶氏不能掌其职焉。”《郑笺》则说:“挈壶氏失漏刻之节,东方未明而以为明,故群臣促遽,颠倒衣裳。”一直到南宋的朱熹也认为,《东方未明》是“诗人刺其君兴居无节,号令不时”(《诗集传》),终没有跳出汉儒的窠臼。一切从封建诗教出发,所以解诗就难免瞎子断匾、盲人说象。随着社会的发展和研究的深入,如今人们对《东方未明》的认识和评估,已经真正贴近了当时社会的现实,准确把握了作者的赋诗真谛。
《齐风·东方未明》在结构形式和艺术手法上也很有特点。其一,《东方未明》为乐歌,在结构上回环复沓。第一章和第二章中有些句子只换了一个或几个字。例如“东方未明”与“东方未晞”、“颠倒衣裳”与“颠倒裳衣”、“颠之倒之”与“倒之颠之”、“自公召之”与“自公令之”。这种回复重叠,规律中有变化,严格中有自由,既是歌唱时的和声,也是表述意思的层层递进和对内涵的强化作用。过去虽然也有人认为这类诗“如此重复言之,有何意味?”(《随园诗话》)但就作诗而言,重词叠句与反复咏唱是为着尽情抒发情感的需要,这在《诗经》其他诗作中和后世民歌中也经常运用。这样有利于突出事物特征,渲染环境气氛,增强音乐效果,给人留下深刻难忘的印象;同时,也便于记忆与传诵。其二,诗人善于通过细节的描绘来反映生活。例如“颠倒衣裳”的细节描写,便运用得真实巧妙,写出了奴隶们在公爷的吆呼催促下摸黑穿衣裳的不堪处境。前两章的“颠倒”二字,还会令人自然联想到末一章“风”(早上)与“莫”(即“幕”,晚上)的“颠倒”。衣裳的错乱,黑(夜)白(天)的颠倒,正说明了社会现实的不合理。既意在言中,又寄意言外,可谓一语双关。“折柳樊圃”和“狂夫瞿瞿”,也是两个典型的细节描绘,寥寥八个字,就把奴隶们艰辛的苦役和监工走狗的凶恶嘴脸和盘托出,一泻无余。这些描绘都切合环境和人物身份,读来仿佛见其人,闻其声,神态态毕现,栩栩如生,颇有真实感。其三,语言通俗易懂,读之琅琅上口。例如“东方”、“未明”、“颠倒”、“倒颠”、“狂夫”、“不能”等词汇,都是人们常用的口头语言,用在诗中,质朴自然,恰如其分。这些词语历经了三千余年的风雨,仍然葆有无限的生命力,至今保存在人们的口头与书面用语之中。此外,全诗以四言句为形式,每句两个音拍,二二的节奏。前两章排列工整,键行和押韵有规律;第三章则起伏有致,跌宕变化。这种不拘一格的韵律节奏,也体现了当时劳动人民口头歌谣创作的艺术特点。
总之,通俗易懂的语言,与开门见山、起势突兀、观点鲜明的写作手法,以及四言诗既铿锵和谐而又富于变化的节奏韵律相融合,使《东方未明》这首齐地民歌情感鲜明,气势贯通,语浅意深,使人们读后有一种凝重深沉的历史感受。它不仅是写照一时的民间佳作,也是传育千古的历史名篇。(张文)
【赏析二】
关于诗的主题,《毛诗序》说:“《东方未明》,刺无节也。朝廷兴居无节,号令不时,挈壶氏(掌计时的官员)不能掌其职焉。”古代学者意见分歧不多。今人一般认为这首诗是反映劳动者对繁重劳役的怨愤。全诗三章,诗人并没有用很多笔墨去铺叙具体的劳动场面,或者诉说劳动如何艰辛,而是巧妙地抓住一瞬间出现的难堪而苦涩的场面来写:当一批劳累的人们正酣睡之际,突然响起了公家监工的吆喝声,催促着他们去上工。这时东方还没有一丝亮光,原来寂静的夜空,一下子被这叫喊声打破,劳工们一个个被惊醒过来,黑暗中东抓西摸,手忙脚乱,有的抓着裤管套上胳膊,有的撑开衣袖伸进双腿。一时间,乱作一堆,急成一团,真可谓洋相出尽。人们不禁要问:为什么监工的这一叫喊,劳工们竟吓得如此手脚失措呢?不消说,这是因为长久以来他们受到残酷压迫的结果,日常只要稍不留意就会遭到公家处罚,受皮肉之苦乃是寻常之事。因此尽管还在黑夜,监工的一声吆喝,谁还敢怠慢一步!诗人正是抓住了这一特殊的时刻,突出“颠倒衣裳”这一在特定环境下发生的典型细节,在两章诗中反覆叙写,一再渲染。通过这一强化,既画出了这伙苦力慑于淫威的惧怕心理,又写出了他们所受的非人待遇,像牲口一样被驱使,没日没夜为主人劳作,却得不到丝毫人身自由。“颠倒衣裳”这一描写,清牛运震《诗志》以为“奇语入神,写忽乱光景宛然”,确实,它起到了以少总多的艺术效果。这两章看似平静的叙述,实际上已蕴藏着劳工们的不平之鸣,两章末句“自公召之”、“自公令之”,正透露出这些被劳役者已开始意识到——他们受苦受难的根源来自“公”。
紧接着第三章便从他们当下的劳作写起。原来他们半夜被驱赶来是砍柳枝编菜园篱笆,监工的正瞪着可怕的大眼监视着。“狂夫”的称谓隐含着被劳役者对监工凶狠面貌的揭露和怨恨。末两句“不能辰夜,不夙则莫”,则是“东方未明”的延伸,点出这些被劳役的人们不但要起早,而且还要摸黑;这也不是偶然性的一朝一夕的事,而是穷年累月莫不如是。诗人由此拓展了本篇的内容,也暗示了被劳役者胸中的不满与反抗,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也会如同《硕鼠》歌唱的那样:“逝将去汝,适彼乐土!”
据李塨《诗经传注》、方玉润《诗经原始》、丁以此《毛诗正韵》、王力《诗经韵读》等之说,本诗每章两韵:一、二句一韵,三、四句一韵。译诗韵脚从之。(蒋立甫)